• 以藥草療煮歲月的魔幻空間-漢強百草店與第四代女老闆娘

有這樣一個存在於巷弄裡的老舊空間,在路口交會處擺設著一盆青綠色的植物,枝葉茂然盛開;若你以它畫圓駐足,彷彿可以招喚出一個結界般,依循著上面的故事找到神農的後裔。青草街,曾是中部地區最大的藥草集散市場,這樣一個依循傳統方式交換需要的地方;我們用一條街的下午穿越了半個世紀,在百綠叢中尋覓一點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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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店面存放著數百種草藥,女主人就是這空間裡的魔法師,位前來的顧客配搭著各種療癒身心的配方

傳承四代的老青草店

周末午後踏進這條充滿時間印痕的老巷弄,唯一開著的店鋪,上頭一塊亮晃晃的招牌印著「漢強百草店」。店門口堆滿了各式各樣的藥草,一株半人高的蘆薈橫躺在櫃台前,而其實所謂的櫃台不過是個老式鐵桌,小學老師辦公桌那般,有一個很淺的抽屜放紙筆,右側則有不等大的三層。桌上只簡單擺放了電子秤、紅色磅秤和一台米色電話。

老闆娘從櫃檯後面站起來迎接我們,為我們都先添上一杯順口且溫潤的青草茶,彷彿這是一種習慣。不免好奇她是否都用草藥來調養身體才能保持如此年輕的狀態;她說,平時除非是大量出血或疼痛才會去看西醫,倘若是感冒一類的小病痛,她也選擇從自家找尋合適的草藥自行煎煮舒緩病狀。

漢強百草店嚴格算起來已經經歷了李家四代,成為他們一脈相承的家族事業。從日治時期開始,第一代的曾祖父先是從父親那裡承襲來的藥用植物知識,以路邊擺攤的方式經營生意,在當時自然是沒有店名的;直到民國六十年青草店第二代、老闆娘的公公李漢強先生正式接手後,才開始比較有規模的店面經營。但說到自家的百草店,第四代的老闆娘卻是意外的灑脫。「我很想退休啊!齁,做這個很煩耶,我做這樣也二十年了,我們家女兒會問說,『媽咪妳什麼時候要退休?』我說我要退休你們要來做啊!她就說:『啊?那算了,你還是不要退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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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娘結婚之後跟著婆家一點一滴地學習著關於青草的各種知識,長年下來也累積了顧客們對她的信任與依賴

踏入婚姻也同時走進百草的世界

但難道做這麼久了都沒有感情嗎?她說:「感情……感情是有啦!但每天都得做這件事有時候還是會覺得很煩。而且工作上經常遇到的都是老人家,老人家有時候會很囉唆,買一點點東西在那邊討價還價。但他們去科學中醫,那種一帖大概兩三千,就覺得好像理所當然,就覺得青草好像比較低一等、也應該比較低廉一點,每每買藥時總會『幫我少五塊錢、少個十塊錢』地斤斤計較。」如此直爽嗆辣的性格,讓我們私底下偷偷封給她「青草街辣妹」的稱號。但也是因為如此灑脫直率的性格,讓年紀輕輕就嫁進李家的她,能捱過被顧客質疑能力的歲月。她說,她剛開始顧店的時候,來買的老顧客也會覺得:你那麼年輕到底懂嗎?就會有質疑。後來一段時間之後,看到了她對於藥草的熟稔,他們反而會說:「你滿厲害的,問你什麼都知道。」她就反問他們說:「如果你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你還敢跟我買嗎?」

令人好奇的是,這般的老店通常都會有傳男傳子的顧忌,難道她沒有受到身份或是性別上的刁難嗎?她很理所當然地說沒有,他們家並沒有傳承的限制,所以從她結婚後便跟著婆婆學習認識藥草及功效,和所放置的固定位置。隨著公公年紀漸增,退休後便都是她和婆婆一起顧店,而前幾年婆婆過世後便都是她自己顧店。我們很好奇她先生呢?難道沒有要幫忙店裡生意嗎?她說:「有啦……但你們看!」她指向身後一面白牆上掛著的,一張錶框的一桿進洞證明書:「他去打球了啦!」她的語氣裡充滿了一種無奈並又快樂著的可愛複雜情緒。她說因為她很年輕便結婚開始帶孩子,生活裡以家庭與家族事業為重,沒有什麼朋友,青草店的工作又忙;往往只有休過年假期,平常根本沒有時間出去玩。她開玩笑地說,她總覺得自己是被騙來顧店的。但其實百草店同時還有她叔叔和小叔在經營,大家分工進行,她負責店鋪的生意與替人抓藥,叔叔在對面的倉庫熬煮各種藥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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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會到青草店買草藥的多半為上了年紀的老顧客,這也是青草店生意逐漸式微的理由之一

青草店的忙碌日常與平凡想望

訪談的過程裡,老闆娘停下來接了四、五通的電話、賣了五杯的青草茶,幫人抓了三次草藥,跑進跑出的。她說其實平常沒這麼多顧客的,但每天還是非常忙碌。不過忙碌的對象未必是招待客人,而是要先備料。青草店也有淡旺季,夏天旺季時根本沒有時間準備材料;因此今年的秋天跟冬天就要先準備隔天夏天所需賣的藥草。

雖然每天都很忙碌,但因為客源都是批發商或是年紀大的人,對於未來是否還要將這份家族事業傳承下去,他們也還沒有答案。老闆娘說,她公公覺得這幾年其實都是在吃老本,所以也跟孫子們說不如先出去外面工作吧!而家族內部對於店家轉型或是運用比較新的行銷方法也曾想過,不過要做出大改變也十分困難;因為他們的顧客群主要都還是老人,年輕人頂多買青杯草茶解渴,並沒有耐心去熬煮藥草。以及通常是經濟能力較差的才會選擇自己買藥草來煎煮。如此一來,新式的包裝與行銷對他們就不具有那麼大的必要性了。然而最大的困難點則在於,因為青草仍算是藥品,亦是有法規限制的,不能隨便向人推銷和說出具體療效,只能依照藥單所述或是顧客需求幫他們抓藥。因此不論是在網路行銷還是在包裝上做出新穎設計,對於青草店的生意幫助依然不會太大。

中區近年來的沒落確實帶走了大量的人潮,青草店的生意也受到相當大的影響。雖然市府這幾年努力的營造中區再生,不過老闆娘也提到,在綠川柳川附近做些景觀裝置對他們的生意實際上並未產生什麼幫助。因為這個產業的本質便是有需求者才會來,也包括曇花一現式的活動舉辦亦頂多是讓他們當天多賣了幾杯苦茶、青草茶而已。不過率直的老闆娘也不諱言,她知道或許可以有其他經營的模式可以讓生意更好,很多市府的獎助和方案可以申請;但對她而言,她現在只想好好賣好一杯杯的青草茶等著有一天退休度過悠閒的生活。

每種產業都有它的興衰落敗,或許他們能做的便是樂觀的做好每一天,在還有人需要他們的時候繼續認真地提供服務。沒有什麼多餘的華麗噱頭,而僅是在每一天打開店門之後用身後三面牆的百種藥草,將近百年來的前人知識,幫助身邊還對老派浪漫深信不已的人,熬煮好每一份的辛酸苦澀,這便是他們最熟悉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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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草店內外擺滿了各草藥,今日仍為許多人用以治病養身所依賴之物

文字報導:鍾宛儒(東海大學外文系)
責任編輯:高禎臨(東海大學中文系助理教授)